身体决定不了我的性别
男
女
(文中超小米、C先生、李嘉图的人称代词“她”、“他”、“他”均为其心理认同性别)
那双刚从商场买的高跟鞋并不合脚,她清晰地感知到脚的刺痛,却仍坚持在他人奇异的打量下行走。即便后跟早已磨得浸出了血,她也不打算停下。超小米昂首挺胸地穿过人群,男友的话被她抛在了脑后:“你能不能试着改变一下,把头发剪短,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李嘉图说,直到今天,被喜欢的女生以“对不起,我不喜欢女生”为由拒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他最在意的却不是那句“不喜欢”,而是那两个刺耳的字眼,“女生”“我不应该是个女生”。
当2009年“跨性别”的概念从台湾传入大陆,一直认为自己是les的C先生在感到新奇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瞬间不断撞击着他们内心,这扇从同性恋认知到跨性别认知的跨越之门,逼迫他们开始自我叩问:“我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或许没有明确的标准可以帮助他们区分,只是在漫长的挣扎和摸索之后,他们才终于释然:“我是谁”和“我爱谁”,其实是两码事。
男 女
女 男
我是谁?
C先生从小就发现自己和别的女孩有些不同。当其他女生穿着漂亮的裙子时,他却偏爱酷酷的男孩子的衣服。到了青春期,他看着自己身上逐渐显现的女性特征,感到十分别扭和厌恶。所以到了初中,他开始买收腹带束胸。条状的收腹带透过薄薄的T恤显现出来,与其他女孩正常的内衣轮廓相差甚远,这变成了他时常被欺负的原因。那年夏天的拉扯和指指点点,让他一直难以忘记。
从小学开始,C先生就坚定认为这种“异类感”是来源于自己的性取向,直到09年的一次外出学习意外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当时,活动上被邀请的台湾嘉宾是一个做完上半身平胸手术且已修改了身份证性别的跨性别者。他在讲座上提出了“跨性别”这一概念,并科普了一些变性的相关知识。老师浅谈辄止,台下的C先生却越听越迷惑,这个新奇的“跨性别”概念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男跨女,什么又是女跨男?以他现在的女性身份和以跨性别男性身份去喜欢一个女生,区别到底在哪里?讲座结束后,他追上去问老师:“怎么判定自己是不是一个跨性别者?”老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觉得你喜欢女生,那你怎么去断定对方是个女生?”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根据她的发型、服装这些外貌特征,还有生理器官什么的吧……”但老师却否认了他,说生理器官不能被列入这些标准之中:“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身体构造和你还是一样的,我就是个女性,你相信吗?”C先生定睛看着眼前大叔模样的主讲人,震惊之余,疑惑充斥着他的大脑。以他现在的身份去喜欢一个女生,和以跨性别男性身份去喜欢一个女生,到底区别在哪里?
2010年,他结识了一个来自香港的跨性别拉拉兼性别酷儿,开始更详细地了解一些词条,比如跨性别、跨性别拉拉、跨性别男性、跨性别女性……与此同时,C先生也开始模仿他,尝试做一个性别酷儿。他把后面的头发留长,把前面的头发剪得很短,这样从后面看起来是女生,从前面看又是男生,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二元性别常规的挑战。但这性别探索的第一步,却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享受和满足:他还是会介意,介意别人把他当作女性,那些可男可女的字眼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甚至后来,只要两侧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点,都会让C先生觉得特别不爽。他不停地追问自己:我是不是可以尝试喜欢喜欢男生?我的外形能不能更女性化一点?我自己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
2013年,经历过长期的自我探索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明白了:“我是谁”和“我爱谁”其实是两个概念。一直以来,他都囿于某种固定的思维局限,把两个问题混为一谈,固执地要以“我爱谁”来推知“我是谁”。但其实正如那位香港的性别酷儿所说,不要在乎那些外在的标签,只管去追随自己的内心。他对于自己身体女性化的一切特征都不喜欢,他只想成为一个男性。
三岁时的李嘉图与C先生一样,认为裙子是自己的天敌,哪怕母亲一气之下威胁着要将他的衣服剪烂,他也坚决不穿。但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这种抗争到了初中就结束了,青春期发育时他的身高窜得很快,最后甚至都穿不下女装,母亲只好妥协,他如愿以偿的开始穿起了男装。
高中时代,李嘉图向暗恋的女生表白,但那个女孩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女生”。他几乎下意识地回答:“我以后会做手术当男生的。”但这句郑重其事的坦诚回应并没有给他带来爱情,却换来了女生“不要伤害自己”的劝慰,但这“劝慰”背后的不理解才更让李嘉图难过。李嘉图是泛性恋,他一直认为,在恋爱中重要的是人格的吸引,而不是性别。所以上了大学后,他自然而然地开始和一名男孩交往,但是这段看似“正常”的感情经历,仍然没有给他带来心灵上的解脱,“但我还是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很难受”。后来,他再一次向一位心仪的女生告白,却又得到了那个熟悉的答案。李嘉图说,“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从高中起被压抑在心底的问题卷土重来。而这次,他终于选择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说:“我不是女生,我是个男生。”
超小米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些关于童年的片段,小时候的她斯文安静,不喜欢运动,体育课时总和打闹的男生们格格不入。同学们总以嘲笑的口吻评价着她不男不女的走姿和声线,她不得不转而求助老师。老师却说:“管那么多干什么?好好学习最重要。”于是她乖乖照做。她期待着拿到最优秀的成绩,消除那些不悦耳的声音,直到她听见那句话,她的坚持和倔强被击得粉碎——“你不男不女的,学习再好也没什么用。”超小米的失落中伴随着更深的疑惑,我的不同有什么错误?我为什么不同?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超小米都在寻找自洽的方式。和C先生一样,起初她也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25岁时,她在gay圈遇到一个心仪的男生,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只是男生对于她的外形有些不满,他希望超小米把头发剪短,变得“像个男人”。这句话仿佛一颗小小的火星,引爆了她内心的深藏已久的痛苦和迷惘。愤怒包裹着她,曾经被安抚下来的困惑汹涌而来。她冲进一家商场,随便找了一家柜台,买下了她的第一双高跟鞋,立刻穿着它们走出了商场。
在那之后,超小米保留着男性的身体,但也开始顺理成章地化妆、穿裙子,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打扮自己。“是男是女”这个问题,她已不想再纠结。这副身体对她而言,不该再是自我束缚的外壳,而是自我实现的奖杯。
其实,跨性别者的定义出现于70年代的美国,用于指代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不同于其出生时被指派的生理性别的群体。其中,以C先生和李嘉图为例,心理认同自己是男性的跨性别者被称为女跨男,心理认同自己是女性的跨性别者则被称为男跨女。还有一类以超小米为例的,认为自己既不属于男性也不属于女性的非二元性别身份的跨性别者,他们不为性别贴标签,而任其流动发展,被称为性别酷儿。超小米认为,当今社会对性别的二元划分,本质是一种标准化分类的结果,可以将复杂的社会问题简单化,也可以帮助管理者节省大量的公共资源投入,而那些区分性别的刻板印象,就变成约束着大家性别表达的二元性别枷锁,性别不是单选题,而应该是绚烂多彩的光谱。
李嘉图说,很多人喜欢将这个群体比做“灵魂放错了身体”的人。一个装在啤酒瓶里的白兰地依然是白兰地,被上帝误装进女性躯体的男性也依然是男性,但只有当我们开启啤酒瓶瓶盖的时候,才知道装的是什么酒;只有我们触发了心底的大门,门内的自己才会告诉我们自己是谁。
未完待续...
采写 | 赵赫 唐倩 刘奕 李玟 王雪纯 祖丽皮亚 郭彬然
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 向阳
【文章精选】
我是29岁的跨性别,我不想再折腾人生了丨你好,独角兽邮局03
“我承受着拖延的焦虑,我看着自己荒废人生” │ 一学习就拖延怎么治